○陆明华
闲时读帖。此帖非彼帖。此帖,即指古今书法家创作的白纸印黑字的书法帖子。
读帖的那一份独有的沉静、深远和幽雅,最让人心清神定。繁忙的劳作之余,捧一碑帖,或坐于书房,或行于户外,无声的书艺颇能给你一份闲情逸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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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本名家法帖,对于初学者来说,绝不可能一看就懂、一临就佳。这就需要不断反复地理解、模仿,再理解、再模仿……也就是清代书法理论著作《艺舟双楫》中所说的“先能察,后能拟”。察近一分,拟近一分;拟近一分,察近一分,终身不复止。然察总在拟之先。法帖犹如老师,正如 “字外无法,法在字中”。但这个老师是不会开口的,方法全在其中,要你自己主动去请教,这就是“读帖”。
读行书帖,鉴赏书法艺术,恰似攀登山峰。读行书帖,被点横竖撇捺的刚劲利索所逗引;读草书帖,被龙飞凤舞的潇洒灵动所折服;读隶书帖,更是被恒久舒缓的随性恬静所陶醉。柳公权的《玄秘塔碑》、颜真卿的《多宝塔碑》、欧阳询的《九成宫醴泉铭》,或金钩铁划、风骨铮然,或雍容端穆、法度谨严,是学书者初入山门的基石,我曾临摹不辍。王羲之的《兰亭集序》、任政的《行书字帖》,或顾盼生姿、虚实相生,或散淡雅致、浑然天成,是饱览美景的通幽曲径,让我爱不释手。
草书法帖中,我喜欢张旭《肚痛帖》。张旭字伯高,唐代苏州人氏,享誉于玄宗开元、天宝年间,他的楷书端正谨严,他的草书“变动如鬼神”(韩愈语)。张旭与贺知章,是姻亲也是好友,颜真卿年轻时游历长安曾拜张旭为师。张旭性格豪放,放荡不羁,纵情嗜酒,每饮大醉后,或狂奔呼叫,或涉笔狂草,由此被送雅号“张颠”。但他本人却非常细致,于生活点滴中获得启发,在书法传承中勇于创新。唐文宗曾下诏书,御封“李白歌诗”“斐旻剑舞”“张旭草书”为唐代三绝。
《肚痛帖》只有六行30字,如果加上句读,全文为“忽肚痛不可堪,不知是冷热所致,欲服大黄汤,冷热俱有益。如何为计,非临床。”全帖更像是张旭肚痛时自诊的一纸医案。作为张旭的代表作,这幅作品从第四个字开始,越写越快,越写越狂,越写越奇,每行都一笔到底,上下缠绵相连,将草书的情境表现发挥到了极致。有评价说,这幅字如飞瀑奔泻,时而浓墨粗笔,时而细笔如丝,连绵直下,气势连贯,浑然天成,展现出泰山压顶的气概,即使千年之后再看,依然惊心动魄。
唐朝奇闻怪事集《幽闲鼓吹》中,记述了一则关于张旭的故事。张旭到常熟任县尉,一位老翁来告状,张旭写下一纸判决书;没过数日他又来求判,张旭质问为何,老翁说判决书上的书法奇妙,故想多得一件作为墨宝珍藏起来。说话间,张旭得知老翁之父的遗墨珍贵,看到后惊呼“天下工书者也”,方知其父是一位有名书法家。从此,张旭尽得运用笔法的妙旨,书艺大进。
苏轼的诗词书帖,是书道与诗心完美结合的典范。比如《书黄州寒食诗帖》,又名《寒食帖》,是苏轼被贬黄州第三年的寒食节所作,凄凉悲愤之情渗透于书法的立意之中,抒发于曲直收放之端。“小屋如渔舟,濛濛水云里。空庖煮寒菜,破灶烧湿苇。”这四句诗,写得紧凑间密,显示萧瑟压抑的郁闷心情。破灶二字突然放大,并配以“那知是寒食,但见乌衔帋”中的“帋”字最后一笔刻意拉长,表现出情绪压抑之后愤慨的发泄。黄庭坚又在帖后面写了一段跋语,与原帖合称“双璧”,他赞叹:“东坡此诗似李太白,犹恐太白有未到处……”
苏轼的《前赤壁赋》,也是脍炙人口的名作;作此赋不久后,他旧地重游,挥毫写下《书前赤壁赋》,并加以附记。此赋书法既一气呵成,又变幻莫测,时如高山坠石,时如惊蛇入草;或是昆刀切玉,劲力直透纸背;或是万岁枯藤,心身化为虚灵。观其书法,咏其诗赋,总感到子瞻心中有未吐之隐忧,未申之枉情。再读其附记,方知他心中阴郁未除……
读帖是一种高雅的享受,可以带来心灵的慰藉和精神的振奋,可以品出人生的大境界。如果说,人们能从音乐中听出情感的共鸣,从舞蹈中看出生活的姿态;那么从书帖中,我们能感受到更多的人生境界。试想,在万籁俱寂的夜晚,排除杂念,或半倚床沿,或微伏案边,捧字入定,这是一种多么儒雅的享受啊! 闲时读帖,静看古人用笔,日夜揣摩,书艺渐长,不亦快哉!